太平天国方面是大大地不放心。田家镇失守后,杨秀清迅速调整部署:太平天国最有亮点的翼王石达开由安庆进驻湖口,和骁将罗大纲协防。九江方面由天国中有勇有谋的林启容防守;文武全才的黄文金从湖口攻都昌,以策应九江的防御。
整个太平天国精兵名将云集九江、湖口,摆出一副要和湘军一决雌雄,甚至是同归于尽的架势。
1854年十一月中旬,湘军水陆近三万人陆续抵达湖口、九江城下。曾国藩本以为湖口、九江二城能顷刻而下,但一看到两城的防御,当场傻眼。
湖口被罗大纲的人化成了天然屏障,数十丈的木排横亘江心,排侧有炮船,排外有铁锁,层层固护,两岸营墙,几百门炮对准木排周围,纵然一只鸟要接近木排,也是南柯一梦。九江城本来就是铜墙铁壁,又被林启容锦上添花,已是货真价实的坚不可摧。
千年以前,魏帝国皇帝曹丕站在长江边,哀叹道:“天老爷制造长江,就是为了分割南北啊。”千年以后,曾国藩站在湖口城下,也不禁哀叹道:“长毛贼制造了木排,就是为了不让我功成名就啊。”
曾国藩虽这样说,但他不是被困难吓倒的人。猛烈的进攻在两座城下同时开始,湘军在九江城下百路攻城,九江城岿然不动,湘军死伤无数,但士气仍在。湖口木排阵前,湘军用各种计谋攻之,却无一人能冲入排内,木排周围漂起了湘军士兵的尸体。令太平军惊异的是,对手伤亡越大,士气却越高,更让太平军惊骇的是,从前的敌人向来见死不救,可湘军士兵们在战场上却亲如兄弟,从不丢下一个活人。
这是曾国藩的教化之功,自湘军创建以来,曾国藩言传身教给湘军士兵的就是一个字:和。
“和”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,简单而言,就是与人和谐,与人为善,互相帮助,互相激励,和衷共济,由此在一个团队中形成正能量,良性循环,使每个人在关爱别人的同时也在被关爱。“和”的终极目的就是人心齐,俗话说,人心齐泰山移。
曾国藩曾不无得意地对人说:“湘军是最善和衷共济的一支军队,文与武和,水与陆和,兵与勇和,将与卒和,连厨子和马夫都和,全军上下几万人,如家人骨肉之联为一体,而无纤芥嫌隙生于其间。”
曾国藩高度重视“和”文化,“和”文化的四平八稳注定了曾国藩的用兵方略。自他出山以来,曾国藩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兵法,更没有出其不意的计谋。他靠的就是稳扎稳打,如同一块铁板,同进同退,笨拙却有效。
稳扎稳打成功的前提是,对手也稳扎稳打但实力弱于自己,或者是对手轻敌冒进。遗憾的是,曾国藩面临的对手虽稳扎稳打,却不冒进,相反,对手非常有智慧。
曾国藩的对手石达开是太平天国中的翘楚,无论为人还是用兵,都可圈可点。
曾国藩在九江、湖口二城下困顿不前时,石达开和他的伙伴们却虎虎生风,越战越勇。曾国藩进攻,他们就坚壁不出,顽强抵抗。曾国藩扎营休整,他们就偷偷溜出城外,对湘军发动骚扰性袭击,搞得湘军将士吃不好睡不实,整日耳鸣、头痛、烦躁不安,现代医生会告诉你,这是典型的神经衰弱症状。
纵然如此,无论曾国藩还是石达开,都不能一口吃掉对方。大家在僵持,都黔驴技穷。穷则变,变则通。谁先变,谁变得巧妙,谁就能拔得头筹。
曾国藩很难在这种关键时刻做出变化,儒家教导人要稳重,前后如一,不可轻言改变。所以,只能是石达开先变。石达开和他的伙伴们认为,曾国藩的军队能取胜,关键在于水上优势,湘军水军分为大战舰和小战船两部分,大战舰笨重,但装备大口径火炮,能摧枯拉朽;小战船虽没有巨炮,却运转灵活,能出其不意地让敌人受到打击。二者互相配合,用曾国藩的话说,这就叫阴阳互补,取长补短。它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。
石达开决定,只要把曾国藩的“阴阳”分开,那就孤阴不生、孤阳不长,曾国藩必然失败。计策因此而出,石达开调遣湖口全部水军在湖口至姑塘四十里江面上一字排开,引诱曾国藩来攻。
这是兵法上最简单的招术:以能示之不能。
曾国藩老成持重,若在平时肯定不会上当。但在1854年年末的湖口江面上,他肯定要上当。因为多日来,他对敌人的城池久攻不下,欲决战而不能。如今终于有机会和敌人决战,曾国藩和他的将士们绝不可能放过。
石达开正是找准了曾国藩军队急于求战的心理,所以生出这一计策。曾国藩果然中计,闻听对方要一战定胜负,大喜过望,下令全线出击。湘军水军将士个个奋勇,人人争先,恨不得把所乘坐的战船插上翅膀,冲向敌人。
曾国藩在指挥舰中看到个个小战舰如离弦的箭一样从身边飞过,又看到大战舰如史前巨兽轰隆而行,不禁有了吟诗的冲动。但他没有七步之才,而且当他的舰队和对手交锋后,兴奋也冲淡了这种心思。他看到敌人如丧家之狗,掉头急急而逃。